“大家都在賭‘復蘇’�！�
朱龍告訴記者，由于工廠復產，他們倉庫里的螺紋鋼越堆越高了。這名中部省份的一家大型鋼企銷售主任抱怨，年前好不容易甩掉的庫存，如今重新抬頭。
不過，與朱龍的壓力比起來，經銷商的存貨壓力似乎更大。春節(jié)前后鋼材有一輪小漲幅，很多經銷商紛紛“買漲”。但后來鋼價又下跌，結果經銷商又換來了新的庫存——杭州一家經銷商，在春節(jié)前后的一波鋼材漲幅中進了20萬噸熱卷，現在每噸價格跳水600多元，“怎么出手都是虧。”
不過，一種樂觀主義情緒開始在朱龍的公司高層蔓延。出于國家4萬億投資計劃逐步落地、產業(yè)振興規(guī)劃陸續(xù)出臺的考慮，3月中旬的一次形勢分析會上，這家鋼企的高管預計：“鋼鐵行業(yè)的春天即將到來�！�
連續(xù)攀升的PMI似乎也在印證中國制造業(yè)“復蘇”的景象。3月4日，中國物流與采購聯合會（CFLP）發(fā)布，2月中國制造業(yè)采購經理人指數（PMI）為49.0％，比上月上升3.7個百分點。這已是該指數連續(xù)第三個月上升。
“這個數字和反彈趨勢，均表示中國制造業(yè)有觸底回升的跡象。”中國物流與采購聯合會副會長蔡進在電話中告訴記者。
PMI是國際通行的制造業(yè)景氣指數，由新訂單、產出、庫存、就業(yè)、供應商供貨時間等多個指數綜合加權而成。通常50％為臨界點，PMI在50％以上，反映經濟總體擴張；低于50％，反映經濟衰退。
然而，歷時三周調查，記者發(fā)現，這個指數難以告知制造業(yè)經濟的真實圖景，其變化亦難透露企業(yè)的冷暖邏輯。
產能復蘇真相：一邊復產，一邊新增庫存
對于復產問題，朱龍告訴記者：“這兩個月生產確實有所恢復�！钡硎荆N售狀況沒有好轉。
在CFLP細分項中，2月生產指數比上月上升5.7個百分點，達到51.2％。20個受調查行業(yè)中，有10個行業(yè)高于50％，交通運輸設備制造、電氣機械及器材制造、通用設備制造等行業(yè)甚至達到60％以上。
PMI相關數值超過60％，通常表明生產擴張正進入白熱化時期。
“工廠‘檢修期’正逐漸結束�！� 中國石化上海石油化工股份有限公司（以下簡稱“上海石化”）副總工程師趙永棋表示。一個月前，該公司重新啟動了曾被迫停產的乙烯裝置和乙二醇等設備。
2008年9月份之后，石化業(yè)市場需求急劇萎縮。12月份，上海石化的原油加工量劇降至35萬噸，僅為此前公司全年計劃的3.4％。上海石化不得不在去年年底做出“停產檢修”的決定。從去年11月末到今年2月26日，公司兩套乙烯生產設備，只有一套投入生產。
而今年2月份，上海石化一反頹勢，原油加工量環(huán)比上升幅度達30％，生產逐漸恢復。
記者在上海市金山區(qū)第二工業(yè)區(qū)發(fā)現，年后一度靜寂的工廠，不少也已結束“檢修期”，工人正陸續(xù)從培訓課堂重返生產一線。
記者調研發(fā)現，不少主要制造行業(yè)出現了產能復蘇的現象。然而，同時并存的是，這些行業(yè)市場需求恢復的跡象并不明顯。
“復工后的產能，往往立即變成了產品庫存。”上海市化工協會會長許秋塘說。他剛剛輾轉完成了對上海各區(qū)縣大小企業(yè)的走訪。
但他表示，不重啟生產，企業(yè)的損失會更加慘重�！耙惶滓蚁┰O備，每次關停就有4000萬的損耗�！壁w永棋坦言，不到萬般無奈，企業(yè)不會輕易選擇停產。
“鋼之家”總經理吳文章告訴記者，對于鋼鐵企業(yè)來說，停產通常不能超過3個月，否則設備需要大修，花費會更大。
因此，去年10月以后鋼廠大量減產、停產，今年1、2月份各企業(yè)必然要重啟機器——這或能部分解釋鋼鐵產能迅速恢復的原因。
不過，僅憑“大修”成本，似乎還不夠為產能復蘇提供解釋。
廣東一家醫(yī)療器械產品公司的負責人直言，停產時間過長，企業(yè)將很難活過這個“冬天”�！耙坏┩．a，企業(yè)面臨的是雙重信任危機�！边@位負責人解釋。
首先，企業(yè)的熟練員工會陸續(xù)離開，后來即便有新訂單，也會面臨無人能做的境地。其次，供貨商和投資人會失去信心。
“如果工廠一直沒有動靜，供貨商就會擔心他們的賒賬保障，從而不肯繼續(xù)為進貨提供融資服務；另一方面，投資人會選擇抽回資金，這對于企業(yè)來說，將是毀滅性的打擊�！�
國務院總理溫家寶曾經說過，信心比黃金還珍貴。對于經濟寒冬中的各大小制造企業(yè)來說，此言不虛。
去庫存化：已過中途？
反拋物線——這是半年來PMI庫存指數的運行軌跡。
CFLP公布的2月中國制造業(yè)PMI系列指數中，產品庫存指數和原材料庫存指數均繼續(xù)回升，分別為47.7％和45.6％，環(huán)比上升了4.2和1.7個百分點。
而在三個月以前，這兩個指數歷經了半年之久的下跌。
“存貨是一場噩夢�！比A原化工有限公司黨辦主任虞金達告訴記者，去年上半年企業(yè)產銷情況非常好，由于市場看漲，公司進了不少高價原料。
但去年9月份之后，該公司產品的主要原料之一液氯，每噸價格從2000元一路跳水到今年1月的200元，降幅竟達90％；另一原料黃磷，每噸價格則從高峰時期的27000多元降到18000元，至今仍無回升跡象。
另一方面，公司產品銷量銳減，供大于求導致工廠停產，換之以“檢修+培訓”。結果，消化高價原料和產品庫存，成為公司自去年10月以來的最主要任務。
即便如此，這些高價原料至今仍沒有消化完�！耙�4月份，庫存才能回歸正常水平。”虞金達估計。
華原化工的母公司華誼集團，亦不堪庫存重負，最近要求旗下所有企業(yè)，如果能從集團內部拿到原料，就不得外購。
海通證券首席宏觀分析師陳露解釋，在經濟景氣向下行階段轉換的過程中，存貨投資會經歷從積累到清理的劇烈調整，是為“去庫存化”。
記者從不同地區(qū)了解到，從去年10月到今年1月份，普遍是企業(yè)“去庫存化”的高潮時期。企業(yè)想方設法完成這一過程，以換取“冬季”難得的現金流。
央行此前調查的5000戶企業(yè)數據顯示，2008年8月企業(yè)存貨余額達到最高點755億元，此后三個月間，原材料存貨余額減少255億元，至11月份存貨投資已轉為-448億元。
各行業(yè)的存貨波峰略有差異。山鷹紙業(yè)銷售經理郭偉告訴記者，造紙業(yè)的產品庫存高峰時期大約在今年1月前后。
記者從幾地紙業(yè)市場人士處了解到，由于已經無處儲存，山東的一家紙業(yè)制造商甚至將新聞紙產品擺到了馬路上；而武漢的晨鳴紙業(yè)則新蓋了大倉庫，用來存放無法立刻銷售的各種文化用紙。
“目前，去庫存化已過中途。”陳露認為，這可解釋PMI庫存指數的回頭。
在市場需求持續(xù)乏力的情況下，只有在去庫存化完成之后，企業(yè)才有重新買進的動力。這并非意味著經濟回暖，而是一種企業(yè)自我調整的邏輯。
不過，記者發(fā)現，庫存恢復的進度和原因在各行業(yè)并不一致。
“前段時間鋼材市場價格非正常回升，這造成了市場回暖的誤判�！敝忑埍硎�。在這種預期下，企業(yè)和經銷商出現了一輪進貨高峰。
河南一家挖掘機制造公司的負責人表示，機械設備制造行業(yè)對各地政府的基礎設施投建計劃普遍期望較高，這對庫存增加提供了動力。
而來自其他行業(yè)的信息則顯示，產能的恢復，與終端需求的停滯不相匹配，成為庫存重新增加的重要原因。
4萬億：經濟刺激效應尚待落地
4萬億經濟刺激計劃，似乎為PMI相關指數的迅速回升提供了注腳。
例如，2月PMI細分里的新訂單指數，自去年10月以來首次超過了50％，環(huán)比上升了5.4個百分點。該項指數在去年11月份時只有32.3％，最近三個月連續(xù)大幅回升。
記者溯及產業(yè)鏈的上端——機械設備制造和交通物流行業(yè)，選取了8家樣本企業(yè)（浙江、山東、河南、內蒙、湖南、福建、上海、四川各選了一家），試圖求證，該指數如何反映經濟刺激計劃的落地。
有6家企業(yè)的負責人均表示，最近兩個月，新訂單數幾乎沒有增加，甚至不增反減。
1家企業(yè)表示，企業(yè)訂單自始至終沒有受到金融危機的影響——濟寧市中煤工礦物資有限公司的馮克芝女士告訴記者，由于該公司專為國有煤礦提供彎道機等常年性設備，因此基本上沒有受到外部環(huán)境的波動。
而只有1家企業(yè)認為，經濟刺激計劃出臺后，最近兩個月中，企業(yè)的訂單數有所增加。
“3月份新訂單有一定復蘇，但這只是環(huán)比概念，同比去年要相差很遠�！睆B工機械蘇滬浙區(qū)域經理蔡淳告訴記者——不過，和不少陷入停產減員的企業(yè)相比，廈工日子還算好過，不過沒有像去年那樣安排員工加班了。
此前，曾有專家認為，4萬億投資計劃效應首先能從機械制造和交通物流等產業(yè)鏈上端行業(yè)顯現出來。
據國家統計局的數據顯示，今年1-2月，物流行業(yè)固定資產投資完成額達1253億元，同比增長60.6％，明顯高于同期全國城鎮(zhèn)固定資產投資26.5％的增幅。
“拿高速公路來說，其實到目前為止，新開工的4萬億投資項目并不多�！辈檀就嘎�，盡管不少企業(yè)拿到一些政府訂單，但由于地方項目投融資出現問題，很多工程的資本金還到不了位。
此外，現有道路工程，大部分都存在政府歷史欠賬的問題�！坝腥藴y算，即使把1.18萬億的中央投資都用來補欠款，還是不夠�！辈陶f。
“今年的新工程，沒有足夠的資本金，勢必又會產生新的應收賬款。”蔡淳對此顯得頗為擔憂。
由此看來，經濟刺激計劃對實體經濟的拉動作用，暫時與PMI指數變化的相關性不大。
而對于新訂單指數2月份首次超過50％的增幅，CFLP高級經濟師高偉有一個解釋：對于大部分行業(yè)來說，訂單有前置特性，一般要過3個月以上才能在實際運行中反映出來。
但讓蔡淳他們擔心的是，國內外市場長期萎靡下，行業(yè)大量的產能過剩造成的沖擊。
上海市化工行業(yè)協會會長許秋塘告訴記者，中國化工產能連續(xù)5年以20％-30％的速度增長，許多項目動輒就是幾十億、幾百億的投資規(guī)模，已經造成大量產能過剩，同時降低了化工產品的盈利水平。
“即使沒有金融危機的沖擊，中國的產業(yè)也要倒一批、調整一批，現在很多企業(yè)不得不減產停產，因為一開工就是在虧損生產�！痹S秋塘說。
